自新冠疫情暴发以来，“群体免疫”这一概念一再被提及，核心意思是通过自然感染或接种疫苗方式让大量人群获得免疫力，从而切断病毒传播链，实现集体免疫的目标。

10月4日，三位世界知名教授联署的网上请愿书重提“应该允许新冠病毒在健康的年轻人中传播”，再次掀起了轩然大波。

在欧洲等国第二次疫情到来之际，这封请愿书也迎合了不少人的意愿，短短十天内得到近50万人的支持，一些政党也纷纷给各国政府施压要求对本国的封锁措施松绑。

一名俄罗斯的高龄医学教授甚至以身试毒，二次染病入院，亲自证实了终身免疫是痴人说梦。

同时，美国医药学会的研究、英国帝国理工大学历时数月36.5万份抗体跟踪研究都表明，要有60%以上的人获得免疫才能阻断新冠传播，而人体的新冠抗体还在不断衰退，没有疫苗，光靠自然感染的群体免疫并不可行。

而一直没有封城，被人们认为悄悄采取群体免疫的瑞典，被中国人戏称为“安国师”的国家流行病学家安德斯·特格内尔（Anders Tegnell）说，在新冠抗疫中，实施群体免疫既是徒劳的，也是不道德的。

世界卫生组织也明确表示，该组织不赞同在抗击新冠疫情中采取群体免疫的做法，因为这种做法既不道德也不可行。

群体免疫可以说是从未获得认可，但一直没被遗忘。随着对新冠研究的不断深入，它有些什么新进展，还存在什么不确定的因素呢？

群体免疫卷土重来，争议再起

3月份，当英国提出群体免疫的抗疫理念时，遭到了多方的批评。英国政府也随后宣称从未付诸实践。

第二波疫情席卷欧洲之际。10月4日，由斯坦福大学医学院教授巴塔查亚（Jay Bhattacharya）、哈佛大学医学教授库尔多夫（Martin Kulldorff）和牛津大学教授古普塔（Sunetra Gupta）共同草拟《大巴灵顿宣言》（Great Barrington Declaration）的请愿书放在网上供人们签署，其核心主张是：应该允许新冠病毒在健康的年轻人中传播，同时保护老年人和弱势群体。

这份《宣言》表示：“目前的封锁政策正在对短期和长期的公众健康产生破坏性的影响…… 在疫苗问世之前，继续采取这些措施将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而弱势群体将受到更大的伤害……事实上，对于儿童来说，新冠的危险性要低于包括流感在内的许多其他危害……随着人口免疫力的增强，所有人——包括弱势群体——被感染的风险就会下降。所有人群最终都会获得群体免疫力。这不能仅依赖于疫苗来实现。保持抗疫利益和风险之间的均衡最富有同情心的方法，是让那些死亡风险最小的人正常生活，通过自然感染建立对病毒的免疫力，同时更好地保护那些风险最高的人。”

这份宣言实际上是在鼓吹通过自然感染实现“群体免疫”，受到了不少备受封锁折磨，身心俱疲的人的欢迎。

根据网站公布的数字，截止10月14日下午5点，世界上有45万5487人对此问题表达关切、有9613名医学和公共卫生方面的科学家以及2万5523名执业医生签署了该宣言。

这份宣言引发了新一轮的争议。《柳叶刀》刊发的一份科学家的备忘录称群体免疫方法是“没有科学证据支持的危险谬论”。

世界卫生组织在10月12日的例行记者会上也明确表态，群体免疫不应是各国的抗疫措施。

一直没实施封城，被人们认为正在推行群体免疫战略的瑞典，也站出来澄清。该国卫生和社会事务部长莉娜·哈伦格伦（Lena Hallengren）说，瑞典实施群体免疫这种想法是一种“误解”。

她在一份书面声明中告诉《自然》杂志，群体免疫“是病毒在瑞典或任何其他国家传播的潜在后果”，但这“不是我们主动采取战略的一部分”。她说，瑞典的做法使用了与大多数其他国家类似的方法：“促进社会距离的疏远，保护易受伤害的人，进行检测和接触者追踪，并加强我们的卫生系统来应对这一流行病。”

瑞典这次抗疫策略的设计师流行病学家安德斯·特格内尔接受采访时说：“到目前为止，没有一种传染病在没有疫苗的情况下通过群体免疫完全停止传播”。群体免疫的概念受到了反对封锁的人的吹捧，但特格内尔坚持认为，这不是瑞典战略的一部分。

从统计数字来看，瑞典也不是一个成功的典范。该国每10万人中COVID-19死亡人数是邻国挪威的10倍多（每10万人中有58.12人死亡，挪威为5.23人）。瑞典的病死率是根据已知感染人数计算的，也是挪威和附近丹麦的三倍以上。

至今没有一个靠自然感染实现群体免疫的例子

面对纷纷攘攘的争议，《自然》杂志10月21日专门刊文澄清了群体免疫的几个问题，分析在没有疫苗，完全靠自然感染的条件下群体免疫的可行性和代价。

历史上，还没有一种群体免疫是通过自然感染获得的。成功的群体免疫都离不开疫苗。天花、小儿麻痹症、麻疹都离不开疫苗。

要实现群体免疫，必需在同时段内有一定比例的人拥有对这种传染病的免疫力。不同的流行病由于其传染性的不同，所需要的具有免疫力人群的比例也不同。这个比例被称为群体免疫阈值。

麻疹传染性很强，要求 92-94%的人具有免疫力才能使剩余的人免疫。‎对于脊髓灰质炎，阈值约为80%。‎

这个比例还受到是否采取其他抗疫措施的影响。例如如果采取保持社交距离、宵禁等的抗疫措施，这个阈值可以小一点，但一旦恢复正常的社交，这个比例就要调高。

专家一般认为，新冠病毒病达到“群体免疫”的标准需要至少60%-70%的人群获得免疫力。

血清流行率调查表明，在大多数国家，目前只有不到10%的人口感染了新冠病毒，这表明在大多数国家中绝大多数人目前仍然处于易感状态。

美国医学会（American Medical Association ）的一篇文章就指出，美国需要约2亿名感染者和免疫接种者才能打破感染链。而现在美国只有大约9%的美国人受到感染并具有免疫力。

依赖自然感染来达到新冠群体免疫所需要的人口比例短期内很难做到。就美国来说，美国医学会执行副总裁兼首席执行官、医学博士詹姆斯·马达拉（James L·Madara）表示：“即使现有9%的比例在6个月内翻一番，也只占人口的20%。”

不仅靠自然感染来达到群体免疫难于上青天，依靠疫苗来实施群体免疫也困难重重。疫苗不是100%产生免疫反应，这意味着部分接种者也无法产生免疫反应。按照美国FDA（食品和药物管理局）和疾病预防控制中心要求的50%—70%疫苗有效率，美国几乎所有剩余人口都必须接种疫苗才能获得新冠所要求的群体免疫阈值。“如果有20%的人拒绝接种疫苗，就无法实现群体免疫”，马达拉博士说。

另一个方面不得不考虑的就是自然染病群体免疫的代价。跟经过安全性评估的疫苗不同，自然感染的患者接触病毒的剂量不像疫苗那样受到控制，病症也不可控制，获得免疫的过程充满风险。让更多的人自然感染，等于将更多的人送上死亡线。

专家认为，新冠的病死率（IFR）在0.5%，相当于每200名病人就有一人死亡。如果是靠自然感染来让60—70%人染病，全英国就要有3600万以上人感染，死亡可能高达18万。

就算是侥幸大难不死，感染这种新冠的人依然可能面临严重的医疗后果和经济负担，现在就有不少长期症状的报告。

监狱和游轮上出现的一些超级传播者事件也让群体免疫充满变数。

约翰霍普金斯健康安全中心的流行病学家凯特林里弗斯说，“虽然科学家可以估计群体免疫阈值，但他们无法即时知道实际数字。群体免疫只是一种通过回顾分析数据才能确定观察到的东西，也许要在十年之后才知道。”

抗体不断下降，群体免疫“泡汤”

感染或接种疫苗后免疫反应持续多久也是影响群体免疫的成败关键。对一些已知的冠状病毒，人体免疫力只能持续几个月到几年。比如人们的流感免疫力就只能保持半年到一年，所以人们要不定期打疫苗，要不再次感冒。

新冠的免疫反应研究最近有了新的进展。尽管接种疫苗后的免疫反应能保持多久还有待研究，但对新冠自然感染的免疫反应研究发现人体的抗体水平在不断衰退，一些专家据此判断“群体免疫泡汤”。

这项跟踪调查36.5万名英格兰人的三轮抗体测试结果的研究表明，人体感染新冠病毒后获得的抗体水平“迅速消失”。在6月至9月间，抗体检测呈阳性的人数下降了26％。

研究人员之一的海伦·沃德教授说，这项研究结果强烈表明群体免疫是不可能实现的。

她说：“这不是一种可以用来控制人群中新冠感染的策略。”

这项研究由伦敦帝国理工学院（The Imperial College London）研究小组负责。研究人员随机在英国境内选取不同年龄和性别的志愿者，请他们在家自测是否有抗体。

第一轮测试期间，即6月底到7月初，每1000人中约有60人有抗体。但在9月的最新一轮测试中，每1000人中只有44人的抗体呈阳性。这表明在夏季到秋季，有抗体的人数至少下降了四分之一。

与年龄较小的年龄组相比，65岁以上年龄组降幅更大；无症状的人比感染过新冠病毒的人的降幅更大。

研究人员称人体免疫力似乎在衰退，有多次感染新冠病毒的风险。

高龄医学教授以身试毒，二次感染证实群体免疫希望渺茫

来自俄罗斯新西伯利亚临床和实验医学研究所的亚历山大·切诺夫（Alexander Chepurnov）博士已经69岁，他冒着极大的风险，故意接触病毒，第二次感染后入院治疗，用自己经历证实了人体内新冠免疫力不断下降，会在短期内二次感染。

他根据自己的经历得出的结论是，“靠群体免疫抗疫希望渺茫。”

这位教授曾在知名的西伯利亚的国家病毒学和生物技术研究中心工作，该中心是俄罗斯第二种新冠疫苗epivacona的制造商。

亚历山大·切诺夫博士二月去法国滑雪时第一次染上了新冠。

康复后，他和团队开始了对冠状病毒抗体的研究。他们发现病人的抗体会迅速减少。他自己生病三个月后，就检测不到抗体了。

他决定亲自验证二次感染的可能性。他故意处身在病毒环境中，让病毒感染自己，很快就二次染病，而且比第一次严重得多，需要入院治疗。

他说：“五天来，我的体温一直保持在39摄氏度以上，我失去了嗅觉，味觉也发生了变化。

“发病第六天，肺部CT扫描清晰，再过 3天后扫描，就显示双肺炎的影像了。”

“两周后才检测不到病毒。看来，不能对群体免疫寄予太大的希望”。

自然感染的群体免疫不等于疫苗感染的群体免疫

自然感染群体免疫困难重重，代价巨大，基本“泡汤”不等于通过疫苗产生的群体免疫就不能成功。疫苗经过一轮轮严格的安全性评估，接种剂量和次数严格控制，接种后的后果一般可判可控，不会像自然感染那样会带来严重的死亡和病症。

新冠确实会二次感染，但目前全世界报告的病例非常少，是因为已获得免疫力还是因为大多数人的抗体衰退期还没到来还有待研究。

同时我们对新冠免疫的认识还停留在初步的阶段，新冠的免疫依然有许多未解之谜。自然感染引发的抗体水平在不断衰退，但疫苗引发的抗体水平如何变化还在研究中。

人体免疫系统非常复杂，即使人体内新冠的抗体水平在衰退，也不能和无法获得免疫等同。免疫系统的另一支重要的T细胞目前还没有可用的大规模测试方法。英国帝国理工大学研究就没有研究T细胞。

而且即使人体内不再检测出抗体，人体仍有可能在未来迅速产生抗体。如果如此，就算不能完全杜绝感染，也会减轻症状。

雷丁大学（University of Reading）生物医学技术副教授亚历山大•爱德华兹（Alexander Edwards）博士说：“当人们生病时，抗体水平会上升，当你痊愈时，抗体水平确实会自然下降——这与失去免疫力并不完全相同。目前尚不清楚的是，如果一个人第二次接触病毒，抗体水平会以多快的速度再次上升。”

“有可能人体免疫系统仍然会迅速做出反应，这样的话，要么减轻症状，要么通过免疫记忆得到保护。”

“因此，即使抗体检测不再呈阳性，患者仍有可能免受再次感染。但我们目前还不清楚这一点，要想解决这个问题需要时间，需要花上几个月的时间来跟踪大量的样本，而这类研究仍在进行中，艰难又缓慢。”

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谭德塞也表示，目前人们对于新冠病毒的免疫情况还知之甚少。大多数感染新冠病毒的人在最初几周内会产生免疫反应，但这种免疫反应有多强或持续持久、不同人的免疫反应有何不同等等问题还有待了解。此外，‎一些曾感染新冠病毒的人已受到了二次感染。 ‎新冠患者健康受到的长期影响也有待进一步研究。

就目前的抗疫，谭德塞强调：“放任一种我们并不完全了解的危险病毒自由传播是极不道德的，这不是一个选项。 ‎但我们已有很多选项。国家大有可为，事实上已有不少国家在采取措施控制病毒传播和拯救生命。人们绝非需要在病毒自由传播与关闭我们的社会之间做出选择。”

                                           （本文首发《英伦靠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