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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1年的英国,一战的炮火夺去了90万以上英国本土士兵的生命,留下上百万的伤残人员和孤儿寡母,西班牙流感又蹂躏全球,令上亿人丧生,残存的大英帝国社会经济动荡、失业率飙升,人们是如何面对困顿和变迁踯躅前行的呢?

自1801年以来,英格兰和威尔士每十年做一次人口普查。法律规定这些人口普查文件必须保密100年。

刚刚解密的1921年人口普查档案就为我们展现了6月19日普查当晚英格兰和威尔士3800万人的最真实的一面。

 

这里有冰冷残酷的数据。

第一次世界大战令到寡妇人数从1911年的64.23万人上升到当时的225多万人,有4.1万多的孤儿。

男女比例严重失调,每1000名男性中就有1096名女性,女性比男性多170万,是1801年开始人口普查以来的最大差距。

250万英国人失业,占当时国民保险覆盖范围的23.4%。女仆是女性的主要工作,人数达100万以上。男性主要行业是煤炭行业。

这里有时代艰难变迁。

第一次可以在婚姻状态栏填写“离婚”,但依然有人说离婚是国家的诅咒,还有许多人离不起婚,只有1.6万人填了离婚。

女性获得解放,从事更多的专业工作,房地产市场出现了单身女租客的浪潮,少数族裔艰难打拼终于住上大屋,衣食无忧,但依然面临隐形的天花板。

 

这里有英雄的窘迫和疾呼。

退伍老兵无奈问道“时局艰难,你能帮助我们吗”,战斗英雄抨击首相建造“英雄家园”的许诺是夸夸奇谈,伤残士兵在“职业”一栏填上“被战争致残,做杂活”,寥寥数字,字字触目惊心。

 

这里有名人轶事。

人口普查当晚,国王一家在温莎城堡,周边有151名仆人。电视剧《唐顿庄园》拍摄地海克莱庄园(Highclere Castle)的主人卡那封伯爵1911年时有18名仆人,但1921年当晚只有4名仆人陪伴?这又是为何?

《福尔摩斯》的作者亚瑟·柯南·道尔爵士当晚和心理学家举行了一场通灵仪式。疫情中筹款3300万英镑百岁老人汤姆·摩尔上校当时年仅一岁零一个月。

 

这里也有普通老百姓的日常吐槽和令人捧腹的英式幽默。

有人用普查表呼救,报告村庄的病情,希望派人调查传染病,仿似现在的社交媒体。有人画漫画预言1936年会再次发生战争。

 也有人说孩子的职业就是“让妈妈忙个不停”、“捣乱”和“占着奶瓶”,让人不禁莞然一笑。

还有普查员吐槽自己要“尽最大努力假装热爱这份工作。”

100年过去,这些透着阵阵烟火气的画面似乎已经远去,却又如此熟悉。

 

走上职场的单身女租客

 一战中,英国本土就有90万军人死亡,劳动力的短缺给妇女提供了很多工作机会。和战前妇女主要从事家务活、家庭教师等职业不同,战后,越来越多的女性纷纷离开他们的家庭,走上了律师、警察、建筑师和医生等专业领域岗位。这些年轻女性也成为第一代的单身女租客。人口普查显示,1921年大部分单独租房的房客都是女性。

 

1921年6月人口普查时,未来的侦探小说作家多萝西·塞耶斯(Dorothy L Sayers)住在伦敦市中心。她租了57岁爱尔兰妇女埃莉诺·詹姆斯的一个房间。

埃莉诺·詹姆斯位于梅克伦堡广场的房子有八个房间。她的几位女租客年龄在25岁到32岁之间,都是单身,这在当时司空见惯。

多萝西·塞耶斯曾在牛津大学学习现代语言,在人口普查表格上说自己是一名翻译。她的第一部侦探小说《谁的身体?》两年后出版,讲述业余侦探彼得·温西勋爵的故事。

最年轻的租客基蒂·伍德是一名律师的办事员。最大的伊迪丝是《每日新闻》的图书管理员。

来自都柏林的乌苏拉·墨菲在外交部担任临时公务员。来自澳大利亚昆士兰的艾丽丝·萨克西(Alice Saxty)自豪地说自己是为一名为“多拉·迈凯伦设计公司”设计的“技术人员”。这家公司为伦敦地铁设计了海报,并在20世纪20年代为《每日先驱报》画连环画。

但是,女性独立还面临许多隐形的限制。贝娅特丽克丝·波特(Beatrix Potter)在20世纪初写出了彼得兔(Peter Rabbit)的故事,是世界上家喻户晓的儿童故事作家。但在1921年人口普查中她的职业写的不是作家,用的名字也是婚后的名字。

而女仆仍然是当时女性的主要工作,人数高达100万以上。

 

离不起的婚

1921年的人口普查首次允许人们确认自己已经离婚,但当时离婚的羞耻感加上高昂的费用,令到许多人离不起婚,只有1.6万人在人口普查上说自己已离婚,而实际的数字就更高。

布拉德福德工厂工人约克郡人威廉·安布勒(William Ambler)在他的表格上说,他已经结婚了,但已经20年没有和妻子住在一起了,因为妻子对他不忠还生了一个女儿。

安布勒表示,尽管妻子已成功向法院申请赡养费,但他无法负担这笔离婚的费用

他愤愤不平地在普查表中责问:“难道现在不正是制定离婚法来解散这种婚姻的时候吗?我必须为她的不忠而终身受苦吗?”

来自西约克郡的女管家伊迪丝·怀特(Edith White)和她成年的儿女住在一起,她在表格上潦草写下“我们赞成离婚法改革”。

但依然有很多人认为离婚是不对的。曼彻斯特的42岁的教师亨利·福雷斯甚至反对在人口普查表上设有离婚栏目,他在普查表上写道离婚是“国家的诅咒”。他终身未婚,与五个妹妹和弟弟住在一起。

 

少数族裔的奋斗

英格兰和威尔士有不少少数族裔,他们不断为自己和所在的族群而奋斗。

根据人口普查,1921年有1712名牙买加裔人居住在英格兰和威尔士。

医生哈罗德·穆迪是其中最杰出的一位。他在伦敦国王学院(King’s College London)学医,成绩名列前茅。

毕业后,经过数年的努力,这名勤奋的学生已经成家立业。

在普查中,穆迪的职业是“医生”,他于1913年创办了自己的诊所。

当时他38岁,妻子奥利夫32岁,住在伦敦东南部佩卡姆的国王大道的一栋有10间房的大宅里。他们有五个年幼的孩子,和他们住在一起的还有一个17岁的名叫弗朗西斯·辛兹的“家庭女佣人”。

10年后,这位工作体面,生活富足的穆迪医生却走上另一条道路,1931年他创立了有色人种联盟,在英国为黑人争取权利。

 

空中楼阁的英雄家园

当时的首相自由党大卫·劳埃德·乔治(David Lloyd George)曾雄心勃勃做出承诺要为退伍军人建造50万套新房,打造“英雄家园”。但是,这却成了空头支票,大多数人被迫租屋住,而且条件恶劣。

现在苏塞克斯郡霍夫的蒙哥马利街两居室房屋售价约50万英镑。但是,100年前,33岁的退伍军人巴特利一家五口人就住这里的一个房间内。

巴特利在人口普查的表格底部写:“别再夸夸奇谈英雄家园了,赶快建造一些房屋,并且以工人能够承担的租金出租吧。”

可能巴特利还是幸运的,至少他有份工作,他是布赖顿天然气公司的装配工。而远在两百英里外的利物浦,13个孩子的父亲,曾经的裁缝44岁的罗伯特·史蒂文斯(Robert Stevens)在普查表中填上“失业”。

他们家中21岁的艾薇和19岁的格蒂是女帽工人,大儿子18岁的罗伯特在一家磨坊工作,16岁的弗洛里和14岁的贝拉在家里帮妈妈做家务,另外五个年幼的孩子在上学,最小的三个在家。

罗伯特·史蒂文斯在普查表上写的简单一句“时局艰难,你能帮助我们吗?”代表了当时很多人的心声。

 

“被战争摧残”的人们

战争不但造成大量死亡,而且还令许多士兵伤残。1921年人口普查表上没有“残疾情况”的栏目,不过,一些多年仍在苦苦挣扎的伤残士兵就想方设法在普查表上说明自己的情况。

伦敦市中心帕丁顿的哈罗德·塞缪尔·奥本(Harold Samuel Orpen)年近47岁,是一名退伍军官。

他的普查表没有用钢笔书写,而是用打字机填写,他在表中解释说:“在战争后期,我失去了半个右手,无法正常书写。”

还有退伍军人填写了自己的伤残情况。其中一人在“职业”一栏中简单地写道:“被战争致残,做杂活”,寥寥数字,却字字触目惊心。

 

只有4个仆人的唐顿庄园?

人口普查显示,当时,国王乔治五世在温莎城堡共有151名仆人,其中有36名女佣、18名男仆、17名贴身男仆和4名酒窖工作人员。最小的是来自肯辛顿的15岁“女佣”莫德·爱丽丝·斯沃德(Maud Alice Swoad)。

我们都很熟悉的电视剧《唐顿庄园》拍摄地海克莱庄园(Highclere Castle)的主人卡那封伯爵当晚和他的妻子、19岁的女儿、考古学家霍华德·卡特和一位女客人在一起。

但令人觉得奇怪的是那晚庄园只有四名工作人员:来自爱尔兰的42岁厨师米妮·林奇基、来自法国的30岁女仆路易丝·维尔潘、两名厨房女佣分别是来自科克郡的20岁的艾薇·塞斯泰尔和来自阿伯丁的18岁的伊莎贝尔·福勒·里德。她们中只有艾薇结婚了,其他人都是单身。

正如ITV电视剧《唐顿庄园》里一样,海克莱庄园宏伟华丽,有35间主人房。1911年的人口普查显示当时有18名常驻的工作人员,女佣就有10名。10年过去,为什么当晚只有这么少仆人?

根据现任卡那封伯爵夫人的说法,最有可能的原因是当时正值伦敦的“社交季”,贵族去伦敦举办和参加舞会,一些工作人员可能也去了伦敦。这种场景在电视剧《唐顿庄园》也有呈现。

卡那封伯爵夫人说,当时的伯爵和妻子、女儿很有可能是从伦敦专程回到海克莱庄园会见考古学家霍华德·卡特。后来,伯爵资助这位考古学家在1921年冬季去埃及考古,1922年末发现了震惊世人的法老图坦卡蒙的陵墓。

 

名人的当年

1921年人口普查当晚,国王乔治五世和玛丽女王以及他们的四个成年子女——爱德华、阿尔伯特、亨利和玛丽在温莎城堡。18岁的乔治王子则写明在马耳他附近的军舰服役。

城堡里有近40名宾客,包括西班牙国王阿方索十三世。

记录还显示不少名人的逸闻。1921年人口普查当晚,《福尔摩斯》的作者亚瑟·柯南·道尔爵士举行了一场与亡灵的通灵仪式。

当晚,柯南·道尔夫和三个孩子,英国心理科学学院的创始人、心理学家詹姆斯·赫瓦特·麦肯齐(James Hewat McKenzie)夫妇和五个仆人一同在作家位于东苏塞克斯郡克劳伯勒的家中。

在疫情中筹款3300万英镑百岁老人汤姆·摩尔上校当时年仅一岁零一个月,与36岁的父亲威尔弗雷德(Wilfred)和34岁的母亲伊莎贝尔(Isabel)住在西约克郡凯利(Keighley)一处有六间卧室的房子里,母亲的职业被列为“家务活”。

在他的书《明天将是美好的一天》中,他回忆当时,家里没有电,只有蜡烛和一些煤气灯,还有一个煤炉和一个冲水马桶。

 

普查表仿是现在的社交媒体

尽管1921年普查表中只有姓名、年龄、职业、婚姻状况和地址等栏目,但不少英国人就用它来吐槽。

一位历史学家说,表格中手写的补充内容“与我们今天许多人使用推特的方式相同,当时人们也在普查表上表达自己的意见”。

有些人在上面批评人口普查的成本。53岁的艾丽斯·安德伍德(Alice Underwood)写道:“在这个失业严重时候,这有多浪费纳税人的钱啊!”

剑桥郡46岁的阿尔伯特·邓恩(Albert Dunn)就用普查表呼救,他写道:“在这个古老的村庄,发生了轻微的传染病事件。请向健康委员会咨询并向他们报告这里的病情,请他们指定一名调查员。”

28岁的税务官阿瑟·文斯(Arthur Vince)在普查表上画了一幅政治漫画,画中戴着礼帽的官员们为“下一场战争”清点炮弹,他预测这场战争将发生在1936年。令人唏嘘的是他的儿子博比(Bobby)在1921年人口普查时一岁零四个月,在1939年开始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阵亡。

尽管生活艰辛,苦中作乐的英式幽默仍处处可见。

31岁的阿尔伯特·克罗克福德(Albert Crockford)是一名伦敦的印刷工人,他将三岁女儿琼的职业说成是“让妈妈忙个不停”。

米德尔塞克斯郡的康斯坦斯·伯纳德·菲扎蒙(Constance Bernard Fitzhamon)在她三个孩子的职业栏中分别写上“捣乱”、“更加捣乱”和“占着奶瓶”。

人们对宠物的爱也表现得淋漓尽致,许多家庭将它们列为家庭成员。兰开夏郡的韦伯家庭成员就包括“泰迪狗”。当然,人口普查员不予认可,这些栏目被划掉并备注说这只是一只“狗或猫”。

 

尽力假装热爱工作的普查员

这项人口普查本应在1921年4月而不是6月进行,但由于工业动乱等原因而被推迟,但普查表上的日期还是4月。

3.8万名人口普查人员将普查表亲手交给850万个家庭,然后再上门回收收集统计。在还没有电脑的时代,所有普查工作全部由人工完成,可想而知其难度。

这些统计员说,这是一项“令人厌倦的工作”。其中一人抱怨说,孩子们用普查表来玩圆圈和交叉的游戏。

另一位说:“你挨家挨户地走来走去,试图让自己工作看起来很重要、让自己更快乐,尽最大努力假装自己热爱这份工作,但你却一直期望地壳会突然裂开并吞没你。”

 

一个世纪过去,正是这些假装热爱工作的普查员给人们留下了一份份独特而宝贵的资料,让我们体会到现在的我们和100年前的人们面对疫情和社会变迁时有着如此相似的感受。

 

(本文首发于“英国大家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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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言

牛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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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事教育工作20余年,关注中外文化交流,为多家英国华人媒体撰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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